我們都曾年輕，我們終將老去......

張愛玲曾說：你還年輕麼？不要緊，過兩年就老了。年輕的時候似乎總覺得自己能一直年輕，衰老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事，可時光卻像個小偷，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們的青春偷走了。有一天，當我們在鏡中瞥見自己額前的白發，看著自己的孩子漸成少年，也開始追憶自己的似水流年，也回味起自己當年那些美妙的夢想。人到中年，不是沒了夢想，而是夢想已經被現實生活逐漸磨滅，化成遙遠天邊的一顆星。畢飛宇在小說《青衣》中講了一個中年人勇追青春舊夢、重返舞台的故事。

01

日漸衰老

20歲的筱燕秋是一位有名的青衣唱將，她唱紅了《嫦娥》這出戲，也唱紅了自己。她天生自帶幽怨氣質，行腔吐字和甩動的水袖都彌漫著一股先天的悲劇性，她一開腔，除了青山隱隱，就是此恨悠悠。可年輕氣盛的她，剛紅就自毀前程了，為了壓制自己的對手，她潑了對方一臉開水，這一潑，把她的演藝生涯也終結了。「嫦娥」從此跌落仙壇，被調去戲校任教，後來她結婚生子，成為了平凡的中年婦女。她心里時常回想起自己在舞台上的場景，卻恍如隔世。可誰能想到呢，生活往往在一瞬間就發生巨大的變化。40歲的筱燕秋，竟然遇到了一位貴人，一位對她念念不忘的戲迷，如今當了煙廠老闆，指名讓她重登舞蹈，再唱《嫦娥》。筱燕秋心底波濤洶涌，整個劇團也跟著熱血沸騰，停了二十年的一部戲，竟有撥云見日的機會。走在秋風里的筱燕秋，整個人如春風拂面，可她還沒來得及真正高興一場，就發現了一個扎心的事實。她看到了自己笨拙、臃腫的影子，哪里還有年輕時候的模樣？那時候的嫦娥是婀娜多姿的，是輕飄飄的，是不食人間煙火的。可現在呢，胖了十公斤的她，才是真實的她，剛才腦中的種種美好，皆是回憶罷了。筱燕秋當下就下了決心，一定要從身上扣掉這十公斤肉，必須讓曾經的「嫦娥」復活。

她火速趕往醫院，開了一些幫助減肥的內分泌藥。一天之中，她不吃飯不喝水，只吃點蔬菜和水果。減肥初期的效果很好，筱燕秋很快就掉了八九斤，瘦是瘦了，皮膚卻松弛了。令人絕望的是，節食減肥的副作用很快來了，她頭暈眼花，精力不支，連氣息都變細了，更要命的是她在排練的時候唱破了，當眾出了丑。筱燕秋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辦了，回憶有多美好，現實就有多殘酷。後來，她為了穩住自己這場戲，和煙廠老闆睡了，這是早晚的事，從他出資給她搭戲台的那天就能預料的。但是，讓人尷尬和難受的是，她忍辱獻出的一副身軀，老闆并沒有多看一眼，她的衰老，不堪入目。看到這里，筱燕秋無疑是可憐的，然而她的可憐卻多數來源于歲月的無情和流逝。為了重新開始，她不惜摧毀身體，為了迎合出資人，更不惜獻身陪睡，可她哪里知道呢，這些付出根本激不起大浪花，如曇花般轉瞬不見了。

02

新人輩出

正在筱燕秋陷入無邊的絕望時，她在自己徒弟春來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。正值妙齡的春來，身段軟得像一汪水，那種左盼右顧的神情，任誰看了都生出憐惜來。筱燕秋看著春來，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光了，春來簡直就是年輕時候的自己，她心里一陣酸，一陣疼，她知道這是嫉妒的味道，她竟然嫉妒起自己的徒弟了。是啊，春來那麼年輕，可她卻無法挽回地老了。真是「佳人已是黃昏逝，花容美顏曾幾時。」筱燕秋在教徒弟春來排練時，看著亭亭玉立的春來，她一下子恍惚了，好像見到了20年前的自己。她走過去，很突兀地抱住了春來，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場夢境，直到春來說了一句，「老師，別這樣。」筱燕秋如夢初醒。師徒二人陷入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之中，直到春來提出要離開，筱燕秋才慌了起來。自己都一把年紀了，還和徒弟爭什麼A檔B檔，春來如果唱紅了，自己這個師父也臉上有光。在這一刻，筱燕秋放棄了，放棄了減肥，放棄了不甘，徹底放棄了對「嫦娥」的那份執念。

她開始全身心地傳授春來，讓春來去當這個頂梁柱，眾人對她的大度刮目相看。筱燕秋心里立刻變得輕松了，原來徹底放棄一件事后，是如此輕松自在。可這份輕松自在，在首次公演的時候，又變質了。當筱燕秋化好妝，吊好眉毛，貼上大片，上好齊眉穗，蓋好水紗，戴上頭套和假發，一個活靈活現的青衣立刻出現在鏡框里了，筱燕秋盯著自己看，她漂亮得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來了。她登上了久違的舞台，在這個舞台上，她如歌如泣，揮灑自如，好像找到了真實的自我。心底的貪念像潮水一般涌來，她一連唱了四場，別說是讓給徒弟了，就是親娘來了，她也堅決不讓。她根本無暇去看徒弟難堪的臉色，也不理會劇團中其他人看她的目光，她沉浸在「嫦娥」這個角色中，無法自拔。然而，春來早已經和煙廠老闆相偎相依了，和年老色衰的筱燕秋相比，春來才是更鮮美的獵物。看到他們的親密，筱燕秋心里咯噔一下，她最清楚不過這其中的利害關系。種種一切都顯示著，筱燕秋的「嫦娥」唱不長。

03

家庭牽絆

其實，筱燕秋是一個挺幸福的女人，老公面瓜對她惟命是從，一直把她當女神捧著，女兒也乖巧懂事，在傳統意義上，她過得挺好的。可她卻常常陷入一種悲傷無力的情緒里，說白了還是對自己演藝生涯充滿不甘心，在她看來，她就應該活在飄飄欲仙的舞台上，而不是柴米油鹽的俗世中。所以，這次重返舞台的機會，她看得特別重，比自己的老公孩子都要重。可誰能想到呢，當這部戲敲鑼打鼓地開始彩排時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。

任何人都不能阻礙她重返舞台，哪怕是一個新生命，她毫不猶豫地下了決定，甚至都沒有給老公知會一聲，就決定除去這個孩子。為了不耽誤時間，她沒有做手術，而是偷偷吃藥，她急切地想除去這塊絆腳石。可她畢竟還有家庭，難道連老公和女兒也一并除去嗎？當然不能。因為她重返舞台的這件事，整個家被一種緊張恐慌的氣憤籠罩著，她的老公總覺得她會離開，惶惶不可終日，就連女兒也不敢大事說話，生怕那句話就惹了她。筱燕秋也知道自己忽略了家人，心里充滿愧疚，她潛意識里，也害怕失去這個家。可她對舞台再癡迷，有些事她也控制不住。就當她連唱四場都不舍得讓給徒弟的時候，當她和春來的明爭暗斗如火如荼的時候，她的身體因為吃藥流產的原因，再次亮起了紅燈。她不得不停止腳步，去醫院治療，以她的狀況，又有什麼資本和春來競爭呢？春來年輕貌美，獨自一人了無牽掛，又加上投資人的青睞，一定會擁有更廣闊的舞台。最后，筱燕秋在醫院輸液的時候，因為太過疲憊睡著了，而徒弟春來已經換上行頭，登上了那個閃閃發光的舞台。筱燕秋的嫦娥夢，在那一刻，徹底死了。

第一次讀這個故事的時候，只覺得女主筱燕秋過于癡狂，為了一個角色不惜一切，不僅拼命減肥，還陪睡老闆，又舍棄自己的親生骨肉等等，可多讀幾遍，便能明白筱燕秋的心酸和無奈。一個已經40的女人，想要重溫19歲的輝煌，有多難。不僅身體在走下坡路，連精力也要被家庭孩子分散，還要面臨一輩輩新人的挑戰，她早已經被一張無形的大網困住了，再也飛不起來了。人到中年，不是沒了夢想，不是少了熱情，而是牽絆太多，翅膀太重。歲月的流逝，青春的一去不返，對于我們來說，何其殘忍？日益衰老的身體經不住過度消耗，家庭的牽絆困住了想飛的心，新人輩出帶來的壓力無法排解，這些都牢牢限制了中年人放手一搏的決心。然而，歲月雖是一把殺豬刀，可也是一把雙刃劍，隨著歲月的積累，中年的我們會擁有更成熟的心智，更豁達的心胸，和一顆看淡人生起伏的平常心。我們都曾年輕，也終會老去，過度沉迷過去毫無意義，我們所能做的，不過是以一顆平靜的心，去過真正屬于自己的當下生活。